转载起始日期:2017-3-11

上邪 番外 长相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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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隐在无我峰已经住了很久。


数年之前,他那位闭关很久的师父出关了,回到了无我宫,也开始教导丁隐各种法术,讲解各种道理。



丁隐对于修道很有天赋,常常是师父只讲解了几句,他便明白了个中道理。但法术方面,丁隐却极为薄弱,跟着师父修炼了十几年,却依旧无法凝聚法气,也无法驾驭云光。不过师父从来不着急,只说慢慢来就好。


丁隐知道师父这些话只是宽慰自己,不然,师父也不会有一天突然的问丁隐想不想吃仙草来粹体。


丁隐想了想,婉拒了。


师父问原因。


丁隐说就算吃了仙草,也戒不了烟火食,一样是枉费了功夫,还是应当先从自身开始规诫。


师父一边听一边微笑。


师父笑起来的时候,眼尾微翘,眼神澄澈,犹如少年一般。



这几十年里,经常来无我宫的一位白胡子师叔登遐了。


师父刚刚出关的时候,白胡子师叔激动得不得了。


但师父却是一头雾水,好像完全不认识白胡子师叔。


后来白胡子师叔说了一些‘山下捡回来’,‘当年是个小娃娃’之类的话。


师父才恍然大悟,脱口一句,‘你长大了’。


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妥当,两人讪讪了好一会儿,


丁隐找个借口奉茶才解围。


师父捏着茶杯,窘迫的样子,丁隐现在还记得。




白胡子师叔登遐的那一天,师父守在床前。


白胡子师叔看着师父,说,我已经老了,可您还是当年的模样。


师父不说话。


白胡子师叔说,与凡人相比,我已经是高寿了。您不必为我难过,如果不是因为遇见您,我又哪有这一生的安宁静悦。到了今天,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。


师父说,什么事,我一定帮你做到。


白胡子师叔说,请您务必好好照顾自己。


师父听见这句话,转过脸去。


房内沉默了许久。


丁隐看见师父的面颊有水滴一闪而过。


他走上前,说,师叔放心,我一定会照顾好师父。


师父听见了这句话,不知道为什么,容色更加悲伤。


白胡子师叔走了,无我宫更冷清了几分。好在还有一个蹦蹦跳跳,会说话的兔子馒头。


兔子馒头看见师父就喊,小凡师兄,小凡师兄。


丁隐为此板着一张脸。


师父询问了丁隐原因。


丁隐本来不肯说,师父再三的询问。


丁隐才说,它叫师父‘师兄’,我是不是应该称呼它师叔。


丁隐皱着眉说,这个……有点不大合适。


师父失笑,笑得停不下来。



庭院里的桂花树甜香馥郁,小兔子馒头一蹦一跳,师父的笑声清朗,丁隐却看见了师父的鬓角有了银发。




再后来,小兔子馒头的蹦跶越来越少。


一道数百年前的清冽法气支撑小兔子馒头的灵识,然而着时光的推移,法气逐渐耗弱。


丁隐捧着小馒头去找师父。


师父伸手接过,将小馒头托在掌心,却不注入法气。


丁隐想开口。


师父淡淡的说,“天理往复,此消彼长,恰如东流之水,西落之日。不可改变,也不应改变。”


小兔子馒头在师父的掌中,声音微弱,“……小凡师兄。”


师父说,“我在。”


小兔子馒头想蹦跶,又蹦跶不起来,歪着头,蹭了一下师父的手指,说,“……师父。”


丁隐诧异,随即想到,应该是指自己从未谋面的那位师祖。


师父手指抚过小兔子馒头,说,“他很好。”


小兔子馒头的声音越来越低,就快消失,说,“……小凡……师兄。”


师父低声的,轻柔的说,“你陪了我这么多年,我知道,你也累了。”


小兔子馒头红豆似的眼睛眯了一下,耳朵动了动,又贴了下去,渐渐发灰发硬,直至变成一块石头似的硬物,啪次一声,裂出第一道碎纹。


纹路越裂越多,犹如蛛网,最终,在师父的掌心中,小兔子馒头坍成化作一搓灰白碎末。



师父没有说话。


丁隐轻轻退出了房间。




过了一段时间,丁隐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说这番话。


师父的身体也不好了。


掌门来看师父的时候,发现师父连倚榻休息都很费力气的时候,很是震惊。


掌门想说什么,但及时掩口,看了丁隐一眼。


师父开口,丁隐,去倒茶。


丁隐答应一声,退出房间,却不离去。




隔着门,听见掌门说,你的身体……怎么会这样。


师父说,人间自有枯荣衰败,掌门何必惊讶。


掌门沉默一会儿,说,是因为当年……


师父打断掌门的话,说,伏羲印本就是我的责任,而今印铸山心,永固天地,我再没有遗憾。此外还能保留数年的生命,这是上天的垂悯。


掌门欲言又止,可你的身体……


师父说,我的身体,我自己知道。今天请掌门来是有一件事情相求。这几年因为我的关系,无我宫与云海千峰的师兄弟们走动得很少,我明白大家的顾虑。但我走之后,大家就可以安心了,丁隐是个纯善之人,还请掌门多多照拂。


掌门叹气,说,他与我门前缘深厚,理应如此。


师父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了几分,说,那就多谢掌门。


掌门犹豫的说,他还是不记得吗。


师父说,伏羲印碎魂为筑,能够补魂重生,已是逆天之幸。其他的,我也不奢求了。


掌门沉默良久,叹了一声。说,傻孩子。


师父说,我都是执掌一宫的人了。掌门对我客气一些。


掌门笑着说,你看他那个严肃板正的样子,再看看你自己。真要走出去,不知道你们谁是师父,谁是徒弟。



丁隐隔着门扉看师父。师父听见这句话,露出了一丝微笑。






掌门走后,又度过了一段时日。


天气凉爽,人间的岁月已到了初秋。风吹在脸上,已不如春夏一般温暖,而是带着一丝让人感慨的微凉。





师父把丁隐叫到了床前,说,“丁隐。过两日是弟子的选拔,你去看一看。”


丁隐说,“师父的意思是?”


师父说,“我想过收其他的弟子,以后,你也好有个陪伴。但是我又不愿意……”师父沉默了一下,嘀咕说,“我不想有别人在这儿。”


丁隐很理解的说,“师父道心清净。”


师父看了一眼丁隐,很无奈的叹口气。


丁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。


师父招了招手,让丁隐在床边坐下。


丁隐恪守弟子的本分,谨慎言行,婉拒了师父的要求。


师父想到了掌门那句‘严肃板正’,不由得笑一笑,伸出手去,让丁隐也伸手过来。


师父握住了丁隐的手,说,“丁隐,以后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

丁隐心中微微凄恻,知道这是师父在交代后事。


丁隐极认真的说,“弟子明白,弟子一定勤加修炼,光大我宫。绝不玷堕无我宫的名声。”


师父皱了皱眉,又很快舒展了眉头,柔声说,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是希望,从此以后,你能够自由自在的做你自己想做的事。你喜欢待在无我峰,那你就住着。你如果不喜欢,那就去你想去的地方,无需拘绊。”


丁隐说,“可是师父……”


师父握紧了丁隐的手,握得极用力,指尖微微颤抖。


丁隐有些错愕的看着师父。


师父凝视丁隐,“你这一生,快活么。”


丁隐看着师父的眼睛,一字一字说,“弟子能够拜入云海千峰,能够做师父的弟子。弟子的心中,一直很快活。”


师父慢慢松开了丁隐的手,看向窗外,说,“今年的桂花,尤其的香。”


他笑了一笑,眉宇间的神色轻快宛若少年,说,“我以前很喜欢吃桂花糕。”


丁隐明白,便站起身,说,“我去给师父做。”


师父看着丁隐出去,便躺下休息。



屋子里很安静。


安静得仿佛什么声音都没有。


一只小鸟从窗外飞进来,停在了床沿,又蹦蹦哒哒的一路跳。


修长的手指搭在床边,小鸟蹦到手边,低头,啄了一啄。


那手指微微一动,想握住什么。


却什么都没有握住。



圆窗外,白樱如雪。







师父登遐,丁隐继承了无我宫的宫主执掌,他收了弟子,弟子又收了弟子。无我宫渐渐人丁兴旺起来。


过了许多年,丁隐也到了年纪,他感觉寿命即将到了尽头,便指定大弟子继承,又让其他弟子收拾宫室,挪给新弟子们使用。


傍晚时分,弟子来到门前,恭敬的说,整理宫室的时候,发现了师祖的遗物,请丁隐过去看看。


丁隐踏进宫室。


宫室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。


丁隐看见了几扎祝祷的香,几匹庆典时候用的红色纱绡,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凡间物件,有褪了色的彩纸风车,有干瘪了的果脯,还有一块雕成麻雀形状的黄玉。


丁隐随手拿起玉佩来。


夕阳透过雕花窗棱,照入宫殿。


指尖摩挲,玉质温润。


丁隐回过神来,诧异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颊,发现有些湿意。


不知道为什么,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,师父面颊的一点泪痕。









张启山将一块怀表戴在陈深的衣襟上,再抚平了平衣襟的褶皱。虽一字没有,但神色之中,是极不愿意放手。


陈深咕哝一句你是怕我把事情办砸了,还是怕人把我给吃了。


张启山看了陈深一眼,说,


“就是个大老虎吃了你,我也剖了虎肚子,把你捞出来。”



怀表底下,缀着一块黄玉麻雀的配件。






七月七日长生殿,


我欲与君长相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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